追踪’98知青文学热
本报记者 王 洪
1968年,一场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写下了是年史册醒目的标题。如今,这一代人已经成为支撑共和国大厦的中坚力量。上山下乡的经历,成为他们宝贵的、值得回顾的生活经历,也成为下一代人极感兴趣的、渴望了解的充满神秘色彩的一块浪漫的土地。今年正是30周年,触发了一股知识青年“触摸往事”的思潮,出版界也出现了知青文学热。当然,对“知青”这一段特殊的历史应该怎样评价,对这一题材是否应该表现以及应该怎样表现,还是见仁见智,颇有争议。 在丰台体育馆图书订货会拥挤的人流中,记者采访了几家出版社。 吉林人民出版社社长周殿富说:我们将推出《老三届著名作家回忆录丛书》,包括陈建功、肖复兴、赵丽宏、叶辛、贾平凹、韩少功、高洪波等作家的作品。不要虚构的小说,小说作为伤痕文学已经过去了,现在大家感兴趣的是真实的这段历史。一个刚回过乡的知青对我说:“有了这段经历,人生再有什么坎坷都可以应付得了。”并且对下一代表示忧虑,希望好好出版一些这方面的书,让下一代好好看看。这是普遍心理。所以,这套书就特别受欢迎,这次订货会到今天,每种都已经超过了1万多册,还有很多书商找来要合作。 看来,知青题材今年颇为热销,天津的百花文艺出版社的一本《知青老照片》开机就印了30万册,截止记者采访的2月10日,已经订出了3万册,另有3千册现货已经卖光。但老总们出版知青题材的书并非仅仅盯在“钱”上,该社总编辑薛炎文说:出版知青题材的书,是要表现知青这一代的精神。《上海文艺》前时期刊登了刘醒龙的一篇文章,骂知青是一帮土匪,偷鸡摸狗,说知青种了四五年地就写了多少多少文章,农民种了一辈子地又怎么了,说明对于知青问题缺乏起码的了解和认识。农民和知青都各有各自的生活轨迹,在学习的年代不允许学习,而知青在命运面前不低头,在艰难困苦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可以说,知青现象是错误的运动造成了一代的精华。 有些动手晚的出版社目前也在积极筹备策划,力争赶在今年秋季30周年之前亮出自己的品牌,并且,将之作为一个放之长远的选题。黑龙江人民出版社社长冯东海对记者说:我们只出版了一本有关知青题材的书,作者是一位普通的兵团战士,作品也谈不上什么文采,但是,出版之后,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很多当年的兵团战士读了感动得直哭,结果这么一本怕赔钱的书也一版再版的销了1万多册,看来知青题材确实有它的魅力。黑龙江北大荒是兵团的大本营,出好知青题材的书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次我们还准备上马一套知青的选题。 那么,作家的认识又是怎样的呢?记者首先采访了现任《人民文学》副主编的著名知青作家肖复兴,回顾往事,他沉思而深情: “对于知青题材,我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目前正写两本书,一是应吉林人民出版社之约,题为《触摸往事》,这是通过自己的往事,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另一本是《我们这一代》,已在《文汇报》开专栏,一篇写一个人。11年前写的《呵!老三届》着重写‘文革’到插队这一段,而这本侧重写他们的现在时,在青春已逝的情况下,他们如何认识自我。对于上山下乡运动,从历史来看应该否定,它是以牺牲一代人为代价,是‘文革’的派生物,但从情感上,从文学上,应重新审视。它的内涵非常丰富,是块值得挖掘的土地,包括当年那种膨胀的激情。触摸往事,像是触摸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一个真实的人,有感有知、有温有热,离我多年,又蓦然重逢。无论历史对于这场运动如何评价,无论我们是如何心知肚明,在历史的进程中,宜大不宜小,宜粗不宜细,但我们没有理由以一种马后炮的高明,嘲笑曾经拥有过的真诚;没有理由以一种看破红尘的世故,嘲笑曾经拥有过的单纯。无法忍受在批判历史的时候,无情而痛快淋漓地将这一切像是表演脱衣舞似的把衣服尽行剥去,随手抛在遗忘的网中,从而将这一代人的价值和命运断送得一无所有。” 肖复兴又向记者披露了两件对他很有触动的事情,一是一位美国人,自费到北大荒考察,千方百计找到他,就为了要研究红卫兵的历史;另一件是中国留学生在东京大学申请到一笔讲学金,选题就是《老三届历史》。我们自己的历史,与其让国外去研究,也许是歪曲的研究,为什么我们自己不能好好地、正确地研究呢? 2月10日,在作协举行的联谊会上,记者见到另一位著名知青作家张抗抗女士。谈起这次“知青题材热”,张女士淡淡一笑说:“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不过,也有可能写点散文什么的。”记者感到颇有“弦外之音”,可能代表作家们的另一种认识,遂于12日晚10时,对张抗抗进行了电话采访,她说:有些约稿要得太急,所以,我退出了。我认为知青题材是很严肃的,每次都应有新的深度和层面,如果是简单的复述,就失去了它的意义。“知青作家”其实是我们曾有过的身份。过重的“知青情结”,对我们是个束缚,有些人过于眷恋历史,只停留在“青春无悔”上。我的知青题材的作品占的不是太多,而且只是借用知青题材的外壳、或说是载体而已。从《白罂粟》到’86年的《隐形伴侣》,再到90年代的《沙暴》、《残忍》,在我所有的这一题材的作品中,知青都是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知青的历史,实际上是时代的悲哀。我的知青作品不是时代的一个简单诠释,不是简单述说知青的苦难,也无意探讨知青运动的得失,而只是藉此揭示更深、更复杂的人性。当然,我还是衷心希望能看到好的知青作品出现。 刚刚放下电话,我采访了几次都未能通话的岳建一来了电话。岳先生是中国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知青诗钞》的主要策划、主编之一,现任中国工人出版社的编辑,他似乎是把知青文学视为自己的事业甚至生命,像一些颇具知名度的知青题材作品如《血色黄昏》、《血色炼狱》,以及《青春的浩劫》、《噩恋情断知青梦》、《葬魂》等都是他编辑的,并且与现任《北京文学》社长的章德宁女士合作,花费了8年的心血,把已发表的各地知青恋爱的真实故事搜集起来,起名为《中国知青情恋录》,现已有150万字,准备出版。他的话音很慢,似乎很沉重:中国知青的生命世界是最应该被挖掘的,是最为独特的、最集体的、最个人的、最生命的、属于三千万少男少女精神世界的、在五千年文明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旦流失,不仅仅是中国文明的损失,也是整个人类文明的损失,因为它不仅是空前的,而且是绝后的。当然,属于历史的不会被历史淹没,属于生命的终将会还给生命。这本《中国知青诗钞》,应该说是知青的第一本正式出版的诗集,我们马上就要着手编辑《续编》。 放下话筒,已是午夜之后,日历已在不觉之中翻开了新的一页。记者的思绪还在一个似乎已经久远却又与现在息息相关的世界里徘徊。耳边萦绕着当年曾是兵团战士,现为团中央书记处书记姜大明同志在电话中与记者谈到知青文学时的话: 在逆境中奋发拼搏,把种种的人生经历变成财富,凭着一股坚定的意志朝前走,这是成功的一条公理。我相信正是靠着这样的力量,许多人才走出困境,走向新生活,也正是靠着这样的力量,我们的国家才一次次走向光明。